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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• 五莲文史 关注:1 内容:4929

    回忆老家往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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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• 俺娘
      1. 俺娘给俺生了三个哥哥后,沉寂了9年又生了俺。左邻右舍很是意外,说是真的看不出来。娘说那时不好意思,都四十多了又生孩子,就把自己打扮得利利索索地,不让别人看出来,正好生我的时候是农历11月,穿棉衣,我长得又瘦小,别人真是没有看出来的。初八那天,姥爷来了,一家人坐在屋里说话,娘觉得快生我了,就说“爷(也就是爹),你还不去小孩他大爷家睡?”姥爷就去了,刚走到门口,我就哇的出生了。卑微的人出生就这么简单。有人给我算命,问我几点出生的,我问我娘,娘说,吃了晚饭的时候。以致于我现在也不知道时辰。 俺娘就想要个闺女,生了我很高兴,把我打扮得花枝招展的,别看我现在没人叫我美女,小时候谁见了都夸我长得俊。俺大大(大大即爹)也很喜欢我,据说三个哥哥他抱的很少,唯独抱我抱得多。别看娘和大大那么喜欢我,可就是一点面子也不给,我小的时候,他们经常打仗,从我记事起,我就记得他们打了仗以后,娘就会对我说“等你长大了,找了主(丈夫),我就到你家去。所以,我从小就有一种使命感:找主,让我娘到我家去!并且,我小时候找主的愿望是:不打仗。后来,我问我老公,你是什么时候想找媳妇的,我老公说上大学的时候。我说,我是上初中的时候,其实我骗了他,我从小学就知道要找主,找个主让我娘去。 我就怕找了主,那个人脾气不好,我娘来看脸色,所以,就喜欢老实的。我娘曾经说过,不怕没有本事,就怕脾气不好,这个对我有决定性指导作用。我老公的本事比上不足、比下有余,性格有些缺点,好处是不容易发火,这一点照我娘的思路来的。所以,当老公偶尔发火,我特难过,我怕我和我娘的希望落空。 孩子小的时候,娘来看孩子,一住好几个月,后来不用看了,娘就住不下了,说在这儿闷得慌,不如在家里自在。父亲去世10多年了,娘岁数也越来越大了,真希望她在这儿多住些日子,娘俩团聚团聚。我从初中就在外住校上学,跟娘在一起的时间太少了,小时候住校,经常想娘想得在被窝里蒙着头哭。现在娘来我家了,下班回到家一看娘在家里等着,很温暖。娘走路颤巍巍的,耳聋反应迟钝,有时径自说着自己的话,别人说的根本没听见,搞得我们面面相觑,最后笑了。

      2.认字 娘在我家,我们一上班,娘就自己在家呆着。也不出去,也不串门。在农村,你来我家,我到你家,聊聊知道的新鲜事,倾诉一下心里的喜怒哀乐,心里是敞亮的。娘在这里,跟老家全然不同,憋闷得慌。 我下班回家,想跟娘说说话,可她耳聋,跟她说话很吃力。怎样给娘解闷呢?我想了一招,考考娘认识多少字。 我先从简单的入手,写了字让娘认。娘认识的字有:大小少(“多”不认识了)、上中下来去(娘说“去”是溜上的,也算认识)、东西北、天下太平、土地、学习、羊、一至十里面不认识七,娘说,她本来认识七,是因为我把七的折钩写得太大了,她才不认识的。 娘连自己的名字“翟京兰”都不认识了,但认识其他家里人的名字:范、金、华、文、丽,二哥的“宏”不认识。 我又让娘认真地回忆一下还认识什么字,以便统计个准确数。娘说:“我记得还认识桃花的花”,我写出来,娘果然认识。 我想:娘那个年代肯定对共产党、毛主席印象深刻,为了防止娘顺口溜,我就没按顺序写,结果娘认识共产党、毛主(席不认识了)。 后来,我觉得干活的干很简单,娘可能认识,就写给娘认,娘认成“牛”,我和孩子都笑了。 我写了“口”字让娘认,娘说:“这么个方框,怎么认?”我和孩子大笑。 娘认识的字还有:人、又,不完全统计:41个字。 认完字,娘说:她还记得学过的第一篇课文,我就让娘背,娘背得很流畅: 春天又来了,桃花开,风也暖,准备大生产, 纺线车,呜呜转,李家三嫂真能干, 三哥前线去杀敌,她在家里忙生产, 早锄地晚浇园,天天织布又纺线, 谁说女人没有用,如今就顶男子汉。 娘说,还有一课是:“李子树,开白花,逃学不是好娃娃” 娘可能就学了这些东西,都献给我们了,我们真高兴。多年的老人成孩子了,娘很聪明,很可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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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  3.回忆斗地主 不完全统计,娘认识41个字。娘说,这些字是“识字班”(“识字班”后来成了大闺女的代名词)时候上民校学的。娘的民校是利用中午的短暂时间学习。即使这样,一去上学,姥姥就不高兴,嫌耽误了干活,说:“闺女家识什么字?捎几匹麻搓麻绳去!”娘不敢不听,就捎着麻,边听课边搓麻绳,把授课老师气的呀:“大家都跟着队长(娘是“识字班”队长)学,上课搓麻绳!”老师的堂妹也起来说:“跟着队长学裹脚!”还边说边学娘小脚走路的样子。姥姥不允许娘不裹脚。 娘经常提起这段令她尴尬的经历。给娘上课的老师是女的,叫志和(姓范),是地主家的四闺女,因贫农中没有识字的,让她出来教“识字班”学习。志和老师的家庭变故给娘留下很深的印象,从小到大,都给我讲了多少遍了。 娘说,志和爹是国民党,共产党没进驻的时候,他经常在晚上敲着锣,沿着街巷喊“打倒共产主义!”后来,共产党来了,打地主、斗恶霸,又加上他是国民党,平时多少扎煞(张狂无礼的意思)点,斗得尤其利害。所谓斗争,就是让被斗争的人在会场弯着腰或跪着,任凭别人打骂,用棍棒或用拳脚,有的是上台数落着骂。人落难,有仇的、没仇的、假装积极的都上台来批斗。志和爹被斗得病倒了,还是用门板抬出来斗,直到死。 志和的大哥在五莲县城工作,也被押解回来批斗,但没绑着,走到村前,趁人没注意,跳到井里死了。志和的大嫂去拾草,从悬崖上掉下来摔死了,浑身被荆棘和石头扎得血肉模糊。 志和的二哥是留过洋的,不知怎么那时在家里,他堂兄因为想争取入共产党,就排挤他装积极,编造事情揭发他,二哥后来得了食道癌,不久也死了。 志和的二姐,在如此患难之时,别人把她介绍给贫农乐天,乐天干武装部长,二姐当然是很乐意逃离这个家庭背景,但是遭到很多人的反对,说地主的闺女怎么配嫁给武装部长呢?!乐天虽然贵为组织部长,但一个穷孩子,面对一个有文化有气质的大家闺秀,肯定会产生爱慕。于是,宁愿丢了武装部长也娶二姐。二姐就遭殃了,因玷污了贫农,被频繁地拉出去批斗。有一次,一个叫孙秀英(党员)的“识字班”到志和家,二话不说,就把志和二姐绑了起来。娘说,十几个“识字班”一起去的,自己虽然是队长,但没动手,不好意思、也不忍心。后来,实在过不下去了,夫妻俩就闯了关东。 志和的娘,因家里的变故,更心疼二女儿一个大闺女家被打来打去的,得了病,拉肚子拉得很厉害,走到街上憋不住就靠墙根拉,就像喷水似的,没几年就死了。娘说,这是急火攻心得的病啊! 志和长得又高又壮,两条大辫子达到胸部,很粗很黑,在青岛上过学。先前地主大势不好的时候,贫农的姨就撮合着想让她嫁给自己的儿子,志和没答应,后来家道彻底败落了,无奈之下,不甘心地嫁给了又穷又没有文化的表哥。“要不是这样,怎么会嫁给他呢?”娘说着,流露出惋惜。 志和兄妹七个,大姐、三姐、三哥在外留洋,幸免。 我问娘:上去批斗的都是些什么人?娘说:都是贫雇农,贫雇农当家嘛! 几百年没有老婆的当了干部,扎煞得了不得,志和家也有不是,可是斗争的太狠了。XXX什么路数,下的命令老是翻来覆去折腾人。 娘说完,我让娘到屋里睡觉,说自己去记下来这件事。过了一会,娘轻轻地推门进来,许是怕我记录得不够详细,极认真地说:“可惜我现在说话老是象从鼻子里出声(耳聋的缘故),要不然,我给你唱唱斗地主的歌。”我说没事,娘就唱了:      苦老兄弟们呀,今天要抬头      打不倒恶霸,势不甘休      加劲和他斗           今天的恶霸,眼看要垮台      馋我的东西,赶快拿出来      赔还也应该 娘说她忘了一段,忘得一点影也没有了。斗地主的时候,“识字班”唱,其他人喊口号“打倒恶霸!” 一个1926年出生的老人,在82岁的年龄,回忆那段历史的时候,我从娘身上读出的是害怕、慨叹和对同类的同情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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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  4.还乡团 娘说,斗争地主一段时间后党员开会,会上经常提到说国民党要反攻大陆(娘问我是大陆还是道路,我说是大陆,娘还不知道大陆是什么事)。地主家好多在外加入国民党的,这时好像有了盼头,底气也比原来足了。志和娘有一次到姥姥家(中农)串门,似乎是说话给娘听:“孙秀英(斗争地主时,绑过志和二姐)我算知道她了!”意思是,等自己人回来,没有她的好果子吃。娘觉得她是在映射自己,就说:“我是永远跟着共产党走!”志和娘走后,姥姥说:“都什么火水(时候)了,你还说这个?!”把娘批了一顿。娘说,那时跟产党走的决心,就像入了教门。我一下子想到了江姐,那是一个容易诞生江姐的年代。 忽然有一天晚上,村外响起了密集的枪声,有人说国民党回乡报复了。那些党员、斗争过地主的吓得东躲西藏。孙秀英吓得躲在茅厕坑了,尿粪漫到了脖子;娘紧紧地贴在炕沿,吓得大气不敢出;姥姥吓得走来走去:“你寻思!早知道让闺女早走来着,这可怎么办?” 那是惊心动魄的一夜,一夜枪声未断。他们村的地主家庭成员回来并未找任何人报复,只是带着家眷财产,天明就走了。而在百尺河乡,娘说,那一晚就杀了四十多口,有个妇女队长,乳头被穿上了大杠子针(一种纳鞋底用的比较粗大的针),挂上了秤砣,受尽折磨。姥姥村一个出嫁了的女人的公公,别人追杀他,他跳了河,被削去了头皮。 我说“那志和为什么不走?”娘说:“志和已经嫁给表哥了,也没正式出嫁,就过去了,家里没人了。志和父辈兄弟五个,志和爹排行老五,都是很有出息的人。其中老三叫范予遂,原先是国民党,后来随了共产党,还在中央里呢。”我上网查了查,范予遂大致情况是这样: 范予遂(1893~1983)山东五莲县范家车村人     1917年,北京高等师范学校     1924年,当选为国民党山东省党部委员和常务委员     1926年,蒋介石、汪精卫分裂,站在汪一边     1936年,伦敦大学政治经济学院学习     1938年,拒绝汪精卫拉其去香港的要求     1945年10月,致信蒋介石,要求成立联合政府     1946年,企图逼蒋下野,成立国共联合政府     1949年,国共和谈破裂,与蒋决裂     1949年10月,奔赴北京,退出国民党,后历任全国政协委员等   他们兄弟五个,只有老五(志和爹)被批斗得厉害,其他人没怎么被批斗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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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  5.激情“识字班” 娘穿着深绿色的缎面提花棉袄,坐在我给她铺的粉红色床单的床沿上,我拿把椅子靠近娘:“娘,今天再讲讲‘识字班’的事吧?!”“不讲了,有什么好讲的?”“我不问你的时候,你就一遍一遍地讲,一问你,你就不讲了,这不是拿劲(拿把,故意不听别人的)吗?!”娘就讲开了。 解放以后,开辟组织成立了“识字班”,姥姥村的“识字班”有二十几个人。开始开过荒,刨了很多树桩,为了宣传她们村的“识字班”组织得好,男人抬着树桩,“识字班”们披着绸子、扭着秧歌,去卖给曹尚村,一路上风风光光的。另外每人还分了20斤谷子。 有一次,区(娘说那时不叫乡,叫区)供销社组织她们村的“识字班”纺线,还登了《人民日报》。我问娘:“你确定是《人民日报》?”娘笑着说:“不叫《人民日报》还能叫《大众日报》?”一副很有把握的样子,我很高兴,原来娘还知道两份大报的名字唻! 娘说,那时的“识字班”真热闹啊(我看娘很陶醉,似乎又回到了那个年代)!有时欢送参军的,“识字班”也要去。参军的骑着驴,戴着红花,男人吹着喇叭,敲着锣,“识字班”就扭秧歌。还唱《解放区的天》 解放区的天是明亮的天 解放区的人民好喜欢 民主政府爱人民 共产党的恩情说不完 嗨嗨吆嗬一个吆乎嗨 。。。。。。 有时正在家里忙着呢,就有人去叫,姥姥就非常不高兴。有一次孙秀英又去叫,姥姥就发脾气了:“闺女孩子,整天在外面,嗨呀嗨呀的,算什么事!孙秀英就叫姥姥老顽固,姥姥就骂她了:“俺顽固怎么着你了?!宣着你们这些B叫我顽固,成天价没个屌事,来蹿乎什么?!”娘说,要是换了别人,早就架不住了,多亏孙秀英皮(皮是脸皮厚、不在乎的意思) 娘觉得她们村的“识字班”组织的比别的村好,可是区里评比,才得了三等功,没发东西,南边有的村,看着她们办得不好,还得了一等功,发的纺线车。我问娘:“那是什么原因?”娘说:“谁知道呢?”看娘的样子,至今还很困惑。我想,那时可不至于腐败吧? 娘说,其实她那时心里是满积极的,恨不得天天在外面,就是因为姥姥阻止,当了队长也没起到带头作用,就有人编了顺口溜取笑娘: 诸城西南乡,到一个范家车村庄(当时属诸城,现属五莲) 组织“识字班” ,队长翟京兰 站岗她不管,光布织仨半(当时“识字班”在村头站岗,娘光顾着织布) 娘觉得很没面子。 最令娘难忘的是(娘说了好多次了):她们村组织“识字班”唱歌给解放军听。她们唱一个,解放军就唱一个,解放军会的歌真多,她们没的唱了,解放军就打花棍,打完了喊:“欢迎范家车村‘识字班’唱歌!”“再来一个要不要?要!”“一、二、不要客气!”“一、二、快点!”最后,连结婚的歌都唱了。 我问娘:“这些歌都是谁教你们的?”娘说,是志和,志和会唱谱,她们只会唱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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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  6.“识字班”的爱情 那一晚,娘和我包完准备第二天早上要吃的韭菜馅水饺,来到她的卧室,我把窗帘拉上,米色和浅咖啡色宽条相间的窗帘给娘俩营造出一个非常安静、温馨的空间。 “娘,你当‘识字班’的时候,你们那么多人,整天跳呀扭呀的,还到外乡去,有没有谈恋爱的?”我觉得娘那个年代的爱情肯定有不同于现在的故事。 娘说,有一个叫陈宝英的“识字班”跟荣誉军人谈恋爱。那时,各村分一个荣誉军人(打仗立了功,身有残疾的),他们村分到的荣誉军人姓徐,人家都叫他老徐,是个瘸腿,个子不高,相貌一般,说话听不清,据说老家是有很多蛇的地方,很远。村里分给他两间屋自己住着,陈宝英经常去找他玩,一来二往就好上了。陈宝英娘反对,一是因为残疾,二来男方家远,闺女要是跟着一走,不就白养活了吗?可是陈宝英就是要跟着他,家里人没办法,最后两个人就到男方家结婚了。娘再也没见过她。 还有一个姓赵的(因她没参加“识字班”组织,娘不知道她的名字,且称为赵姑娘)跟一个在她们村教演戏的地主的儿子蔺顺运(名字不确定,根据娘的发音,找不到合适的姓)谈恋爱,吃尽了苦头。那时,刚解放,各村都组织唱歌演戏什么的,宣传共产党好。蔺顺运是从诸城县城分配来的,教老乡演戏。蔺长得好,又会演戏,赵姑娘非常看好了,一心想跟着他,可是家里人因对方是地主出身,无论如何不同意。家里人就把赵姑娘绑起来打,再怎么打她也不松口,最后赵姑娘被家里人绑着挟持到车站,由家里人陪着送往东北,逼着嫁出去了。 我问娘为什么逼迫这么严重。娘说,那时蔺顺运的弟弟蔺顺杰是国民党特务。蔺顺杰接到国名党的指示是:赶快联系人反叛。他已经联系了好多人,还没鼓动起来就走漏了风声,被抓了起来。街上贴了好多蔺顺杰策反的标语。蔺被关押以后,急得牙都掉了。 后来,蔺顺运的妹妹给他从五莲县泊子村换了一个媳妇(换亲有两换、有三换,两换称呼受影响:叫姑姑不能叫妗妗,叫舅舅不能叫姑父)。 停了一会,娘又想起了一件:娘说,他们村有一个叫范建楚的地主(跟志和爹不是亲弟兄),儿子也在外留洋,他的女儿长得很好,也很少出门,每次出来,都有丫头陪着,见了街坊邻居,总是请安问好(长辈请安,比如:“请大娘安!”同辈问好,比如:“问嫂子好!”那时是这样打招呼的)。看起来很好的一个闺女,因为总是找不到配得上的,很大了还没出嫁,外号“老姑娘”。后来她舅舅家表弟(已有妻室)到她们家玩,两个人就好上了,并怀了孩子。这在地主家是非常难堪的事,到生的时候,就偷偷地把她送到山上一户给她家看山的人家生的。娘还说,那个孩子肯定很好。“老姑娘”在还乡团回来的时候被带走了,可能去了台湾。 说完这件事,娘感慨地说:“都说是男人怎么怎么不好,女的不上钩,男的他能得逞?” 人们常这么认为。我想:男女情爱对双方都是诱惑,也不能把抵抗诱惑的责任全推给女人呀!我这样想着,但不能跟娘说。 “那你就没有看好的,或者人家看好你的?”我问娘。 “那个时候没往这上头寻思,一起开会的也都是些有家口的男人。年小的时候你大大(爹)为不了一点小事就打我那么厉害,我就想:要是以前有那么个线索,比方说我看中了,你姥姥不同意,最后没成亲,他也没找上媳妇,我就去跟着他跑了!” “你记这个干什么,去烧了它!”娘笑着呵斥我。 我就又想到了志和:扎着两条粗黑辫子的、在青岛上过学的、地主的闺女,现在也是80左右了吧?一个80岁的女人能识歌谱,那时的确不简单,但也是在薛家村一个农家院里过了一辈子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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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  7.乱世(约1940~1945) 儿子时不时地跟她姥姥闹闹,为的是逗娘开心,娘就假装生气了,拉着儿子的手说:“走,我去找你娘!”一老一小就来到我面前。我问:“怎么回事?”娘噘着嘴指着儿子:“他光跟我翻动(打闹的意思)”我就假装踢儿子:“让你欺负俺娘!”娘就假装不高兴了“你打他咋?俺就跟你说说,你这不是打俺没脸?!”我们边说边笑。 娘是个风趣的人! 娘说今天尤其听不见事。别人说话她听不见,提供个机会让她说话,她才不会因为耳聋太苦恼。我还是让娘讲过去的事情。 娘说,她十四五岁的时候(估计应为1940年),那年死了很多孩子,姥姥家那一条胡同就死了24个孩子,都是憋气死的。村北有一条田埂,埋死孩子的小坟疙瘩一个挨一个。她们家有一条狗,就经常出去吃死孩子。有一天早上,大妗妗早起准备推磨,忽然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,拿灯一照,是条孩子腿,吓得大妗妗哇哇大叫。原来是狗叼回来的。 那个时候孩子有病不治,用五色线穿铜钱挂在脖子上,如果是呕,就往自家烟囱里灌水。那些侥幸活下来的孩子也骨瘦如柴,腆着大肚子,露出根根肋骨,看了很瘆人。娘说,你看现在的人白白胖胖的,就像早年地主家的人,还减肥,那个时候想胖都胖不起来。 晚上有时会跳进来土匪汉奸抢东西。只听“咚”得一声,姥爷就会叫:“都起来,都起来,那家什(指棍棒等)!”吓得娘大气不敢出。有一次,姥姥家缝好的袜子、裤子、布袋等全被人抢走了。幸好有几卷布被藏在屋脊,用瓦扣着,没被抢。那是姥爷假装上房收拾屋顶,看见四周没人,偷偷藏进去的。 那时,姥姥家一间套房被汉奸利用着。娘说,汉奸挨家挨户看谁家有地方,有地方的就记下来,自住或干别的,没人敢反抗。 有一次,姥姥包饺子,套房里里住了四五个汉奸。姥姥说,不差这几个了,给他们也包着。汉奸吃了,很领情,给姥姥家做线穗子、干活。有一次还给姥姥家一卷抢来的柳条布(后来又被别人抢去了),还有一次半夜里扔进来一大包袱韭菜。 汉奸住房不是连续的,常来常走,常常换人,但房子你得给他留着。有时套房里有他们绑的票,晚上被打得嗷嗷叫,娘听人说,有的票没钱赎最后就被活埋了,有人看见过。有时也住伤员,他们又喊又叫的,姥姥一家不得安宁。 娘说,这些汉奸是十二旅的,旅长是张希贤,后来投靠了附近的日本人,一直在那一带活动。我上网查了查,情况是这样: 张希贤(1904~1961),山东诸城普庆人(离我村20市里左右) 1922年考入济南正谊中学 1936年~1937年追随国民党,建立和发展武装队伍 1939年被国民党山东省政府编为“山东保安十二旅” 1942年9月投降日本 1944年11月,滨北办事处以山东军区司令员罗荣桓等首长的名义,提前委任张希贤为八路军山东独立第三旅旅长。 1945年1月率千余官兵起义,被编为八路军山东军区独立第三旅,任旅长,为解放诸城作出贡献(跟住在我村的曾是韩复榘提拔的张布云打) 解放后,先后任山东烟草公司副经理、华东税务管理专卖处副处长、上海烟酒糖业公司副经理等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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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  8.姥姥那个村子 姥姥那个村子叫范家车村,现在已经整体后移到北岭上去了,房子没有统一的地平线,顺着岭的坡度就势建房,这家那家不一样高,整体富裕程度比我们指挥村差远了。 姥姥村原先是在岭南的平地上,村前就是峭壁,村里人叫前崖,崖下是一条不大不小的东西方向的河,村东的崖坡一些,村里人就从这里下到河里。小时候跟着娘走娘家,对这儿很熟悉,现在娘又给我讲了一遍,唤起了好多回忆。 那条河,娘只说叫前河。书上有没有名字,叫什么名字,娘不知道,我也不知道,现在几乎没水了。 娘小的时候,村里人下河担水、洗菜、淘米,水净甘甜。有一次,一群来务工的外地男人到河里洗澡,正好就在妇女们经常淘米洗菜的地方,他们没想到到下游去洗,村里人生气了。有人提议让“识字班”手拿荆棘去打那些男人,男人不能还手,又害羞,肯定很难堪。结果一群“识字班”就手拿荆棘冲下去了,那些男人吓得直嚷:“俺不在这儿洗了,让我们穿上衣服呀!” 河水靠近南岸的地方,有一个地方水很深,村里人叫“淹子”。娘说,那儿的鱼简直太多了,碰来碰去的。有钓鱼的、摸鱼的、盘鱼的,鱼总也不见少。娘还说了盘鱼的方法:把麦麸掺着羊脂炒好,放在脸盆里,用盘扣上,然后用包袱包起来,包袱上留个豁口,放进水里用手提着包袱扣。鱼闻到香味,通过豁口进去觅食,看进得差不多了,盘鱼的人按住豁口,把脸盆提上来,盆里就有好多的鱼,活蹦乱跳的。 鱼多了,就煮着吃:在锅底铺一层葱、一层酱、一层鱼,上面撒一层豆油,根据需要这么一层一层地放。放好了,在锅里添适量的水(估计鱼熟了,水所剩不多),倒上一些醋,然后煮。煮好后,鱼骨因为有醋就酥了,鱼香四溢,鱼肉特别鲜美。 河南岸就是一个很大的山坡,山上有各种果树。姥姥家的果树在山坡的最下面,挨着河水,是买的一处赵姓人家的。本来这处山坡全是姓赵的,因卖的那家好吃懒做,穷得揭不开锅,就被迫卖给姥姥家了。 姥姥家的果园有两行桃树,大约有二三十棵:有白桃、扁桃、青桃,都很好吃。有一次,一个人到园子里偷桃,被姥爷发现了,“谁?”姥爷喊。那人不出声,“再不出生我开枪了!”姥爷把猎枪弄出响声。“是我,老大。”原来是邻居。“想吃桃你说声呀!”姥爷说。那人不好意思了。 园子里还有30多棵山楂树,到了冬天,一家人串糖葫芦,由姥爷舅舅出去卖。娘说,投山楂核的工具是用子弹壳做的:把子弹尖的一头嵌在木柄上,子弹根部削掉一截,子弹的侧面再掏一个空,手拿木柄往山楂里一穿,核从子弹根部的空里进去,满了以后,从侧面的空里挤出来了,这样穿得很快。姥爷和舅舅每天能卖两大杆子糖葫芦,傍黑回到家,从口袋里掏出大把大把的零钱清点。 娘说,有一颗大栗子树要两个大人合围才能搂过来,舅舅上树搂不过来,只好踩着姥爷的肩膀上。收获栗子的时候,姥爷和舅舅两人下栗子,一天都下不完。后来,听说要入合作社,就忍疼砍了,那栗子树的身子骨,四面割板材,都宽宽的成料。还有很多碗口粗的小栗子树呢,那是自家扦插的。 还有一颗大杏树,娘说,只是没有核桃树。 当六七月份桃子成熟的时候,大姨要在山场里看守,还要做着线穗子,中午姥爷去送饭。长长的一天又一天,十六七岁的大姨没人做伴,就寂寞地唤牛:“绿了湾湾好好——绿了湾湾好好——”声音穿过河上升腾的雾气,传到北岸的家里,悠长寂寞的的音调,敲打着娘年少的心:绿了湾湾好好—— 有一次发河水,姥爷要到对岸给大姨送饭,河水涨得真快,人都能漫过。娘说,只看见姥爷头一浮一沉的,一只手托着饭,高高地举起。那个时候,大姨惊慌得忘了寂寞,忘了“绿了湾湾好好——”(注:大姨19岁就生病死了) 杏子熟了的时候,一刮风,树上就会掉下好多杏子。有一个邻居打麦场边有棵杏树,杏子特好吃。有一晚上,刮了大风,娘就偷偷地去了那颗大杏树下,好多好多的杏子啊,都是熟透了的。娘就掀起衣服上的大襟当口袋,捡了好多,直到杏子快够到脖子了。回到家里倒出来,满满的一四升院子(白色藤条编的比较精致的提篮),一家人已经睡下了,又起来吃杏子。第二天,那家人发现有的地方杏子薄,像是被人捡过,就在街上边骂着边告诉人:“操他娘,后晌(晚上的意思)什么人去拾杏子了!” 我沉浸在那些过去的朴素的人物和故事里,因为什么呀?!居然有泪水悄悄地滑落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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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  9.穷人是这样富的 娘的奶奶,即我的老姥姥,生了我姥爷一个孩子,三十岁的时候就死了,老姥爷和姥爷父子俩过日子。姥爷的头一个妻子,生了我大舅一个孩子,三十岁的时候也死了。姥爷的第二任妻子,即我的亲姥姥,非常吃苦耐劳,姥姥嫁过来以后,操持家务,生孩子,老姥爷卖火子(干面火烧),姥爷干农活、织布,鸡叫头遍就出去耙草,日子逐渐红火起来。 过了几年,等攒了半个“拧子”布袋(一种很厚的布袋,用绞线织,用两把大刀打纬纱,很结实)的铜板,把布袋口一扎,铜板往布袋两头一分,驮在驴身上,姥爷赶着驴,老姥爷跟着,连同颤颤悠悠的喜悦一起,来到段家庙村,买了范家车村西洼、段家庙家后一块8分大的地(老亩一亩相当于现在三亩)。 娘说,买地要写文书,双方及见证人摁手印、盖手戳,很结实(很有法律效力)。 日子在财富积累的期盼中一天天地延续。大舅能干活了,并且只知道干活,外号“嘲巴”(方言,傻瓜的意思),姥姥这个继母的外号自然成了“嘲巴”娘。姥姥亲生的孩子——我大姨、我娘也都能干活了(二舅还小)。娘七岁的时候,就上坡割草喂驴,能割够一个驴吃的。后来又陆续置办了几块小地,总数有十几亩,合现在30多亩。 大妗子嫁过来了,家里地里、白天晚上一片繁忙:老姥爷打绳子;姥爷大舅出去干农活,或给别人帮工挣钱;大姨和娘织布,吃饭还要倒班吃,织机从来不闲着;大妗子纺线、做针线活;姥姥赶集卖布。晚上,一盏煤油灯挂在屋子中央,炕下,娘织布;炕上,纺线的、打绳的、做线穗子的、纳鞋底的,再挤也不能到另一间屋,那是要用灯油的。下半夜,一家人都睡了,姥爷再来接班织布,每天晚上一家人都伴着单调、尖锐的声音入睡。无论严寒酷暑,繁忙从未中断。只为了布换钱、钱买线、线织布、再换钱……只为了钱买地、地出粮、粮卖钱、钱买地…… 大妗子生了大表哥一年后,姥姥又生了小姨,侄子比姑姑还大。孩子玩着泥巴,妇女们照常忙活计。姥姥一双小脚,背上两三个布(一个布老尺十丈,两三个布约6~12斤),步行二十多里,赶四集。卖了布再赶回来太阳就偏西了,姥姥把卖布的钱揣的紧紧地,就是舍不得买点中午饭吃,常年又饿又累,后来就得了痨病。 有一次姥姥卖布的时候,被人偷偷抽走了一个,回到家一说,娘就哭了,因为织个布不容易啊!姥姥说,你们别哭,我心里更难受。我能想象得出,一个连饭都舍不得吃的卖布人,是何等的心疼! 还有一次,姥姥卖布回来,路上遇见了拦路抢劫的。拦路人不分男女,是要浑身捏遍找钱的。姥姥把钱藏在裤腰里面的口袋里,眼看快摸到了,姥姥一把掏出来例假用的布绺子:“是这个,给你!”把那人晦气得走了。 攒了钱,又买了南岭一处有山楂树、栗子树、桃树、杏树的山场(上文具体写过)和一处打麦场。光是水果也卖不少钱。日子过顺了,什么都顺,养了一窝蜂,每年还割不少蜜。到了冬天,一家人串糖葫芦,姥爷和大舅分头去卖,回到家里掏出大把的钱(先是中央钱,后是联合钱,很快作废或大幅度贬值)清点。所有卖粮食、布匹、水果的钱放在一个饭盒子(长宽约45cm,,高约17cm的带盖的木盒子)里,居然满满的一盒子。 钱越来越多,家里的东西越堆越满,喜悦也越来越隐蔽和不踏实。因为先是怕土匪汉奸抢,后又怕归公。大豆用瓮盛不开了,再用遮子圈起来;麦子装在瓮里埋在炕底下、院子里、院墙外地主家的草场里;林地里笔直高大的秋树,解成上好的秋木板子放在埋粮食的地面上,买好的线这儿一包、那儿一堆;织好的布藏在屋脊上。什么都不缺了,吃的穿的还是没什么改变,只是不用挨饿。大姨和娘还是合盖一床被子,经常因为争着多盖一点打仗,有一方就赌气不盖了。娘眼馋那些绸布、细布,却只能穿自家织的粗布。结婚前只有两件洋布褂子,一件桃红的,穿了一年又一年,掉色掉得不成样子了,又做成了袄里;一件毛蓝褂子,姥姥只让过年和清明的时候穿,一直穿了四五年。 姥爷——有了钱买上地的翟大个(外号),坐在自家地头,磕磕烟袋锅子,摁上满满一锅子烟,吧哒吧哒地抽着,眼睛丈量着那地,盘算着以后还会扩展,那是何等的满足!至于吃什么、穿什么,又有什么关系呢? 1942年农历8月14,姥爷、姥姥、大舅都去地里打高粱叶子去了,老姥爷自己在一间屋里,娘和姨在另一间屋里忙活。等干活的都回来了,到老姥爷屋里一看,70岁的老姥爷已经死了,眼上堆积的白渣(苍蝇下的子)有鸡蛋那么大一堆。娘说,那一年的苍蝇真多呀,嗡嗡的,有时摊着煎饼,煎饼上被下上了一些白渣。 两个月以后的十月,大姨因浑身长疮(我怀疑皮肤癌或红斑狼疮),流了一罐眼泪之后,恋恋不舍地结束了19岁的生命。走的时候,带着唯一的一件心爱的绸面褂子(大姨是想留给娘的,娘不敢要)。这件褂子,大姨问姥姥要的时候,姥姥骂她:“你穿着送老?!”她死了,姥姥哭着说:“闺女问俺要件衣裳,我骂她穿着送老,没想到真的送了老,俺那闺女啊——” 姥爷还会坐在自家的地头,摁上满满一烟袋锅子烟,吧哒吧哒地抽着,原来那把一袋袋的粮食扛回家的高大强健的体魄,一天天地变老了,最后赚得一个富裕中农的出身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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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  10.富人是这样穷的 姥姥家的日子,到了买上山场、打麦场的时候,已经到了鼎盛时期。织布能赚钱;地里出产的粮食,除了能自足和必要的库存,还能卖一些;山场的水果、干果也能增加一笔不小的收入。 但那个年头,穷了忍饥挨饿,富了也不见得是件好事。世道最混乱的是汉奸时期。那些投靠了日本人的假洋鬼子,花费就指望抢和绑票。有天晚上,假洋鬼子闯进姥姥家,二话不说,就把满满一囤高粱装走,就像装自家的。姥姥气不过:“什么粮食都抢走了,还让人家怎么活?!”姥姥大声嚷着。假洋鬼子朝姥姥“砰”的一枪,子弹从姥姥的头顶上飞过。要是鬼子即兴把人枪毙了,也没人能奈何,只能是死了就死了。 邻村就有姥姥的一个远房亲戚,大儿子被汉奸绑票了,没钱及时赎,结果被送来一对耳朵,家人一看着了急,倾家荡产将其赎出。三儿子后来也被绑票,没钱赎,最后活不见人死不见尸首。所以多少有点财产的男人,常常不敢在家睡。 有天晚上,姥爷在家,假洋鬼子又来了,硬是要姥爷说出钱和粮食藏在哪里,姥爷说没有,他们就抄起木棍,冲着姥爷劈头盖脸地打,只听“扑通”、“扑腾”,吓得躲在屋里的娘和大妗子直打牙巴骨。 这样一来,家里的财产更得好好地藏起来。藏于地下的几瓮麦子,因为进了水份,麦子发芽膨胀,把大瓮都胀破了,满瓮的麦芽交错缠绕,成一个大芽球,全都不能吃了。 有一年闹饥荒,姥姥家因有存粮,其实饿不着,但看别人那情况,加上也不知什么时候年景能好,就不忍心也不敢放胆吃存粮,也是掺着树叶吃。把青杨叶撸下来,用开水煮煮,去掉苦味,再晾干、搓碎,和煎饼糊子搅在一起,摊煎饼吃。有时也把干地瓜叶用开水煮开,剁碎,跟玉米面和着团起来,蒸着吃。娘说,粘粘的,还挺好吃的。小姨那时十四五岁,吃这个吃的又黄又瘦,不长个,后来有了打虫子的洋药,姥爷买了给小姨吃上,拉了好几天,总共有两大铁锨蛔虫呢! 其实,吃这个就算好的了。穷人家吃柳叶、青杨叶、刺槐叶、糠,花生皮都吃。把糠上磨盘磨磨,掺上树叶,做成饼烙烙吃。姥姥家有一囤地瓜秧渣,全分给亲戚了,那就是非常宝贵的了。 创造着,积攒着,到了解放前夕的战乱和饥荒同时也在加速消耗着财富。但是只要有地,心里就踏实。 就像手里仅存的一张王牌将被人抽走,解放后,私有财产归公的风声传来了。姥爷就把大栗子树砍了,卖了100块钱(可能是联合钱?),林地里的楸树也砍了,解成板子放着。石榴树姥爷实在不舍得砍,砍了也就是卖点钱或当柴烧,可那是些能结果子的旺盛的生命啊,姥爷下不了手。后来,粮食和牲畜也怕归公。以前舍不得吃细面饺子,包顿水饺有四五种:麦子面掺豇豆面的、麦子面掺地瓜淀粉的、荞麦面的、粗麦面的、细麦面的,现在全吃细面的,晚上杀羊、杀猪,过了个八月的奢侈生活。 后来,种粮食的地、山场、打麦场、林地、木板真的就统统归公了,只象征性地给了点钱。各家各户一块块小地去掉地界,高低不平的摊平,整成大块入合作社。 这时,大队干部给各家各户划成份,先是给姥姥家划成富有中农,后来又重新评审,觉得姥姥家无非就是拼死拼活地挣来的,又没有剥削,过意不去,又改为中农。 娘的弟媳妇——我二妗子都娶过来了,娘还没有出嫁,因姥姥留她在家织布,舍不得她走,娘虚岁25岁结婚,当时已经算是老姑娘了。几年后,姥姥死于痨病。二妗子失去姥姥和娘的监控,变得无所顾忌,常常往她姐姐家偷布、偷麻、偷钱、偷粮,入合作社前偷偷藏出来的东西,能偷的都偷,那么大一洋火箱子绞好的麻,不知不觉就不见了。以前姥姥家的钱不避自家人,挣来了就自觉放进箱子里,不用锁着,也没人偷拿,现在二妗子方便了。二妗子的姐姐是个好吃懒做的主,男人要饭,她照常打扮得跟地主似的,还光想吃好的,是个有多少钱也填不满的穷窟窿。时间一长,庄户日子,掏空很容易。 娘说,居家过日子,就怕家漏。 一饭盒子(长宽约45cm,高约17cm的带盖的木盒子)的联合钱,新社会作废了,曾经流过的血和汗白流了。姥爷用它擦鼻涕,小孩子擦屁股。两个舅都有妻有子,姥爷也老了,再把这个家拢在一起也难了。于是就分了家,姥爷和小姨一起过。姥爷给生产队看棉花,好几年一直穿着姥姥给他缝的大厚棉袄,时间长了很重。儿女们就劝他:“爷你看棉花,每次捎几个棉花瓜子,也能弹弹给棉袄换换瓤子。”姥爷说:“我一辈子没干回这种事,这快死了再干这个?!” 再后来,小姨出嫁了,姥爷自己过。姥爷的最后几年,老是睡觉,鼻子都因为经常躺着变歪了。娘说,那时姥爷经常重复的一句话是:“竹篮打水啊,都到半悬空了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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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  11.娘找婆家 弟弟都娶媳妇了,娘还没出嫁,都是姥姥舍不得娘走的缘故。娘在家一天能织一个布(老尺十丈),要是走了,这项收入就大打折扣了。所以,尽管不足二十岁就有人给娘提亲,但不管条件孬好,姥姥皆不同意:“俺不急着找主!” 娘说,人的命,天注定。懒人有懒福,能干有能干的命。 娘有个姑是曹家庄子,家境较富裕,有个比娘小两岁的表弟,人长得也排场。娘还不到二十,娘的姑就动员姥姥:“嫂子,把他二姐姐给俺吧?!”“俺不割舍的!”姥姥一口就回绝了。娘的姑要了好多次,姥姥总是不同意,最后就放弃了。 我问娘:“你是不是看好了那个表弟?”我看娘的语气有点惋惜,也企图发现除了大大脾气不好,还有没有别的原因使他俩不和,所以问得很细。 “没寻思这个。”娘说,“后来表弟找了一个媳妇,长得不好,是老的(父母)愿意的,一辈子没一个屋睡觉(还生了四个孩子)。老婆过日子不中用,家业也渐渐垮了台。” 娘的邻居四叔又给介绍一个大英村的,四叔一心想说服姥姥:“听我说,您大嫂子,是个念学的,识一大肚子字,家业也不孬。”“念学的也不中,多的是来说的,俺不舍得,搁两年再说!”姥姥还是回绝了。 娘对自己舅舅给她介绍的那个印象很深,都说了好多次了。男方是舅舅的内侄,在青岛工作。姥姥说:“俺不去那么远,也不能天霎了见(随时见)。后来,娘的舅拿去了人家的结婚照片给她们看:两人坐在车上,车上有很多花和绸子,真好看(我估计是布景)。娘以前说,要不是姥姥反对,她就成了青岛人了,还用下了一辈子庄户,挨一辈子打。” 说媒的很多,姥姥就是不同意。娘心里也有个谱:坚决不找织布的!织布整天坐在布机上,哪里也不能去。夏天人家都在外面凉快,自己也捞不着(得不到的意思),又累又憋屈。 这样,就到了25岁。 从姥姥家嫁到指挥村的一个女的,丈夫叫孙希儒,娘管她叫孙希儒家(妇女的称呼就是丈夫的名字后面加“家”字)。一天,到姥姥家给娘提亲,说那个人当民兵队长,赶四集,上高密贩大猪,在家里当家主事。末了,又说那个人离过一次婚,有个两周岁的女孩。姥姥一听就不同意:“不中,不中!还有个孩子,俺一个大闺女,再去当后娘?”孙希儒家说:“孩子人家她奶奶理种着,不用他们管,关键是那人有本事。”把姥姥说得动了心。 姥姥到那户人家看了看,回来对娘说:“不中!翻身户,屋那么小,五棱子窗户单扇门,站起来顶着二檩,人长得也不高,不中!” 那人看着不行,又托了张茂胜家,张茂胜家的娘家也是姥姥村的,回去对姥姥说:“这个主(户)在那半截过得算是好的了,人长得高鼻梁、大眼睛,一般个,怎么不好?俺看着奇好。” 那人当民兵队长,乡亲们都格外给点面子。他又托了丁育和家,丁育和家回去说:“人家多么能!跟着他吃不了亏,俺还能哄人?” 义顺他大姨也对姥姥说:“您怎么看的?人家长得多么好,灵精虎眼的,真是一个人一道眼劲。” 这么多人来做工作,娘心里就愿意了。姥姥说:“只要你愿意就中!” 姥姥还觉得应该多少讲点条件,不同意就算了。就对孙希儒家说:“俺带俩小布,一匹大洋棉(老尺100尺细布)。”那户人家也同意了。 那托人说媒的男人就是俺大大。 迎娶娘用的是四人花轿,坐在轿里的娘穿一身红士林棉袄棉裤、红色绣花鞋。行程八里路,穿过两条河。结婚前娘没见过大大,我不知道娘这一路是怎样的心情。到了奶奶家门口,看新媳妇的人比看电影的还多,主要是慕范家车村“识字班”队长的名声。娘年轻时很漂亮,1.65米的身高,很匀称,模样长得也很秀气,又到过四邻八村,也是略见世面的人,所以并不太害羞。当娘顶着罩头红布过大门的时候,大门楼上一只公鸡扑楞扑楞地飞下来了。孟家老汉背后跟人说:“这间人家有好日子过了,这是好兆头!” 娘坐在床上,大大用两双新筷子把罩头红布挑下来,娘才头一次看见大大什么样子,一下子心凉了半截。娘说,大大额头很大,又黑又亮,有皱纹,眼那么大,就像牛眼,嘴那么厚,丑死了(我觉得没那么丑)。娘后来才知道大大穿的那条夹裤是旧的翻了缝,穿另一面;棉袄是拆了洗的,鞋是借的,真正的贫农,穷到极致。 娘的嫁妆,因为屋门太小,抬不进去,只得用大镢刨门口。墙是用土坯垒的,一刨,黄土弥漫,娘穿着一身新嫁衣,老老实实地坐在尘土的包围中。刨着刨着,刨出一双缠着头发的筷子,那是以前盖房子,有人使坏,咒人不和的,现在恰好刨出来了。人家说,以前大大离的那次婚,就是被这个咒的。 娘来了,大公鸡落地,咒物被刨出,人家都说娘有福。 那一夜,应该好好侍弄防止其灭的长明灯娘也没有管,头伏在膝盖上,和衣蜷坐了一夜。念过八年书、能在煤油灯下看小说的大大生性牛气、傲气,看娘不高兴,谁也没跟谁说过一句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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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  12.娘养鸟 邻居在坡里掏了一窝还不会飞的小鸟,送给娘一个。其他人养的陆续死了,唯独娘养的活了下来。娘养鸟不用鸟笼,小的时候放在纸盒子里,娘捉墙角的蜘蛛、树上的虫子给小鸟吃,小鸟长得胖胖的,毛色光亮,且越长越漂亮。羽毛是红、绿、白三色的;嘴巴长长的;头上有一簇绒毛,抖开就像一朵花;尾巴也长长的;体形比麻雀大、比鸽子小;大家都不知道叫什么名字。 小鸟能走路的时候,有时在炕上走,有时也在屋里的地上走,娘还要防备别踩着它。小鸟有时在娘的手上,有时在娘的肩膀上撒娇,就像娘的孩子。娘自己住着三间老屋,常有老鼠出来骚扰,出门的时候,娘不敢把小鸟留在家里,怕被老鼠吃了。农村五天逢一次集,每逢赶集,娘就用手托着她的小鸟,引得大人孩子们都去稀罕稀罕。有人开玩笑:老太太还养起鸟来了?娘说:“就兴老头养鸟,不兴老太太养鸟?”言语之间很得意。小鸟只吃活食,附近的小学生,有时捉了蚂蚱、蝉等就给娘送过来喂鸟,上坡干活的娄大叔,回来时也去送几只蚂蚱,小鸟成了左邻右舍的宠物。 小鸟羽翼丰满了,应该飞了,没有鸟妈妈的教导小鸟也不知道去尝试。娘想让小鸟飞,又怕它飞了不回来。但娘还是决定让小鸟练着飞,有一次,娘把小鸟往空中一抛,没想到小鸟扑楞扑楞翅膀飞到了院子里的梧桐树上,娘高兴自己养的鸟能像正常鸟一样的飞了,又想:这下小鸟肯定不会回来了。没想到,做晚饭的时候,梧桐树上有熟悉的小鸟的叫声,娘一看是自己的鸟飞回来了,惊喜之余,唤了两声,小鸟又扑楞扑楞飞下来了。这样,小鸟既可以在树上过正常鸟的生活,又可以随时听娘的召唤。 有一次娘有事到较远的姨家去住了十天,临行时托付邻居大婶给她的鸟喂喂食什么的,照看着点。娘回来后,大婶就商量娘:“大嫂子,把这只鸟给俺吧?”“俺不割舍的?”娘断然拒绝。此时鸟正在我家树上,在我家玩的邻居三奶奶提议说:“咱三人同时唤鸟,鸟落在谁身上,就是谁的。”他们三个老太太就一边拍手一边唤,结果鸟落在了娘肩上。十几天没见了啊,鸟还记得娘。三奶奶被这只鸟感动得热泪涌眶:“小鸟啊,小鸟!你真通人性,你怎么就知道落在你主人身上?” 我回老家时见到这只鸟,也很喜欢。看见它和娘那么融洽,真是娘的安慰。 有一天,娘到村边场院里打扫草,按平时应该把小鸟放飞到树上去,回来再唤下来。可那时,娘忽然就闪过一个念头:放上去再不回来怎么办?考虑到接着就回来了,娘就把小鸟锁在屋里,看了看窗户都闭着,娘就放心地走了。 等娘回来时,小鸟不见了,无论娘怎么找,都没发现小鸟的踪迹。娘寻思着小鸟又跑不出去,肯定是被老鼠拖到洞里吃了,心疼了很长时间。昨天晚上我又跟娘提起那只鸟,娘说:“我好不容易忘了,你又提起了。”这事过去也七八年了吧! 不要说娘,至今我都没忘那只鸟,不为别的,就为它扑向娘肩头的那一瞬,就够我难忘和感激的了。 俺娘 烟雨蒙蒙 著(SUNLCH转载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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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  看看谁认识此回忆录中人物!翟京兰(回忆录主人公)是我表姑,烟雨朦胧(作者)是我表姐,6.“识字班”的爱情中所述赵姑娘使我大姨(赵忠花),3.回忆斗地主中武装部长乐天是我本家一位老爷爷,范家车村村前小河为涓河支流,旧志称小水河,现即院西河,现在水清鱼多,两月前我回家,去玩了许久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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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  7.乱世(约1940~1945)中所提张希贤,张布云均为土匪出身,我爷爷就曾先后跟随他二人,干过警卫团干事,诸城解放后弃戎归田,事农桑,现年近90岁,但每日作息规律,身体康健,仍能从事简单农事,可见大革命的影响之大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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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  [i=s] 本帖最后由 方外之人 于 2009-4-8 13:56 编辑 [/i] 哈哈,不好意思,越权了. 看到这么好的文章,忍不住替隽兄和王老弟行使了一下权力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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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  呵,是转载的呀!:Q :Q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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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  生动朴实的记述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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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  贴近实际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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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  老一辈的回忆录助我们快速成长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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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  刚好的文字,很朴实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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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  这文章,那不是一般的,刚刚的.云门王家,你也很多时间不来了.做文章确实需要时间. 最近,温暖的春天来了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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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  我这不是来了么??? 前些日子,我回家过节呆了十几天! 说说你的春天,我听听~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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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  来看的人太少了!其实就是这些我们自己人发掘抢救整理出来的老故事,老人们的絮叨,长辈们的琐忆,才于正史之外,从另一个侧面让我们后来人能更生动形象地了解自己的家乡,热爱我们祖祖辈辈赖以生存生存的沃土,无论我们走到哪里,我们的根都会在老家愈扎愈深!让我们大家一起来努力留住我们地历史,留住我们的根吧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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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  其实可以继续深入挖掘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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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  继续不断挖掘整理是我们义不容辞的责任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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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  在北京学习,很怀念大家啊!北京大雪,更怀念故乡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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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  [b] [url= 网站链接]26#[/url] [i]sunlch[/i] [/b] 学成归来,更胜一筹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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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  续 13. 平淡也惊心 姥姥家还算富裕中农,娘到了奶奶家一看家徒四壁,很是失望。但是在姥姥家养成的勤劳的习惯却一辈子未改,即使现在80多岁了,在我们家还给我们蒸馒头、蒸包子,看见我洗衣服就要帮着我洗,春节前我不在家的时候,她把窗户下面的缝隙全都擦干净了,我再擦玻璃就省事多了,看见我擦玻璃就赶紧给我洗抹布。老公看我干活越发静悄悄的,怕惊动我让他干,所以说:人到八十有个娘好。 娘生了大哥后不久就跟奶奶分居过日子了,那时没有化肥,猪圈里那点土粪也很珍贵。有一次,娘跟大大一起挖土粪抬着去给地追肥,奶奶很不高兴,就骂娘“你这个臭B”,一边说一边拿着一捆谷秸砸向娘和大大,娘就回敬了一句“您那B被香油灌了!”娘说,那是她唯一的一次跟奶奶奶冲突。 后来生产队的时候,粮食、麦秸、玉米秸都是按人口、工分分配,唯一能通过自己的劳动比别人多收获点的是田间地头和岭上的草,多耧点草冬天烧炕暖和(有的家庭不勤快,草不多,不舍得烧)。夏天把割的青草暴晒,冬天可以卖给生产队喂牛,增加丁点收入。娘拾草很出名,不分严寒酷暑,家里总是有大草垛。有一次娘在东南龄上切完了地瓜干,就道附近大茅庄(属五莲县)松树林偷耧松毛(落地的松针),那儿的松毛多,摊煎饼、烧火做饭都很好。娘正紧张地忙活着,二哥觉得干完活没事,就去接接娘,远远地看见娘就喊:“娘—娘—”娘听成“老王—老王—”她以为看松林的人来了,一个喊另一个老王,一起来抓娘。娘就没命地跑,二哥都撵不上。刺槐把娘的衣服都抓破了,头发也乱了,都顾不得,一口气跑回了家。那年头虽然是偷草,被抓住也很麻烦,首先篮子要没收,还要反映到村支部。直到二哥回到家问娘:“娘,刚才拾草我去接你,怎么我一叫你你就跑?”“是你?我还当是人家抓我呢!” 还有一次,娘跟一个“识字班”崔良花一起,半夜里到东沟崖割刺槐枝子。夜里静悄悄的,镰刀割刺槐枝的脆响夜里传得很远,以至于看山的两个男人都被惊醒了,他们牵着狗,直奔娘的方向来了。崔良花先听到了,惊恐的压低声音说:“嫂子,来了!”娘说:“跑—”崔良花年轻跑得快,娘是解放脚,50岁左右了,跑得慢,还掉了一只鞋。转眼间,两个男人还有大狼狗来了,就在娘所在的沟的上方,娘一看越是跑越容易发现,就在月亮地的阴影里,紧贴在沟壁上,狗也不敢贸然往峭壁下跑,但它知道下面有人,一直狂叫,娘吓得大气不敢出,只听两个男人互相抱怨:“我让你抓你不快抓,这不跑了!”另一个说:“那你怎么不抓?”没抓到人他们回去了,娘一看没事了,就回家了。快天亮了的时候,又跟崔良花一起去把鞋找回来。 娘这几件惊心动魄的事跟我说过很多遍了,最吓人最可能造成影响的可能是这次:有一次,娘偷扒了几个地瓜藏在盛满草的篮子了,走到村口的时候,有搜篮子的(合作社的时候,为防止有人偷公家的粮食,村口的路有人不定时搜篮子),娘简直吓坏了,退也退不回去了,要知道那年头偷东西要广播或游街的,我见过有人脖子上吊着地瓜游街。没办法,娘只好装作没事人:“你翻吧,大叔!”那人把手插进篮子里,摸了几次,站起来说“走吧!”娘至今也不知道那人到底是不是真的没摸到,娘估计能摸到,可能是那人不愿意揭穿。可惜那人已经死了,要不然,娘现在是可以坦然地问问他了。不到分地瓜的时候,就吃上地瓜,必然是偷的,一旦来邻居串门,赶紧用包袱盖起了,没有谁顾及这样会影响了孩子 大大是不屑于干这些事情的,他当过好几种村干部,因家族户门小、脾气倔,撤了当,当了撤。不当官的时候,在家里时间多,脾气也好,娘就借煮地瓜的时候,把炕烧得暖暖的,大人孩子都暖和。这时候,娘觉得出点力、害点怕也值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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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  确实不错,感谢楼主推荐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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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  杏儿 我小学、中学时的一个女同学,名字叫杏儿。 我小时候,家乡的人给孩子起名好参照节令、天气和出生时周围的环境。比方说,有腊月二十三出生的叫“小年”,有三伏天生的叫“三伏”。我想杏儿的爹娘给它起这个名,大概是因为受了她家那颗大杏树的启发吧! 杏儿家的那颗大杏树打我记事就有,后来规划房屋才砍了。那时上学一定要走杏家的胡同,为的是看杏儿家的那棵杏树。从杏叶逐渐茂盛一直看到凋零。杏花为素白,很雅致,后来繁繁密密缀满枝头,再后来陆续变成指肚大的青杏。成熟的杏一半金黄或嫩黄,另一半却有红色和深色的斑点,惹得人直想摘个尝尝。杏树的枝子探出墙外,我只能眼望那开得热烈的花朵和渐趋成熟的果子,但够不着。偶然晚上刮了大风,早上起个大早,偷偷去胡同捡几个,那份窃喜能持续大半天,后来我学了古诗“春色满园关不住,一株红杏出墙来”,一下就想到杏儿家的杏树。 杏儿从小就长得文静、细腻,小脸蛋白白的,脸上泛着淡淡的红晕,常穿一件藕荷色的素花上衣。虽然我常和杏儿一起玩,但极少去她家,她家的门好闭着,我总猜想大门掩映的院内一定有大杏树一样美好但我不知道的东西。 杏儿的手指长长的,指甲尖尖的。听人说这样的人手巧,我经常玩赏杏的手,渴望能有杏儿一样长长的手指,成为一个心灵手巧的人。光阴在杏儿家的杏树花开花落的当儿,在我玩赏杏儿的手指的当儿,把我们从小学带到了高中。 高中时,杏儿的学习在一般以下,又经常头疼,没上完就辍学了。我们的邻居、幼年的伙伴三伏,没有爹娘,家里很穷,跟着光棍大爷一起过日子,学习还可以,但大学没考上。不知谁撮合的,杏儿家供三伏考大学、念大学,大学毕业娶杏当媳妇。杏儿家没有男孩,杏她娘又喜欢三伏,就权当拾了个儿子,对三伏照顾得很周到。没有母爱的三伏的心田像禾苗见了雨露,学习更好了。于是第二次高考以优异成绩考入某重点大学。 四年大学期间,三伏自己打工挣一部分,杏儿家添补一部分费用,总算没太难为着。三伏气质好,大而就抖落了身上的土味,其间也有女孩向他表示友好,可三伏想着杏和杏家的恩,也觉得恋着一个柔情貌美的村姑,挺浪漫的。 三伏毕业时,杏儿已出落成一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,像村边池塘的荷花。细长的手指更加柔润、光泽。最后一个假期,三伏上班之前,两个相爱的年轻人同居了,杏儿她娘没有阻止。 人总是会变的。三伏到某海滨城市港务局工作,地位不错、心情不错、周围的姑娘也不错。天长日久,感情这混帐东西就变了,村姑的柔情渐渐被都市女孩的热烈取代,尽管三伏也曾在海边岩石的涛声中沉思,用手绞动着头发矛盾过,但还是当了陈世美第二。杏儿她娘气得大病一场。杏儿哭了,眼皮像红樱桃。但杏儿到底是温柔善良的,没有逢人就骂三伏,也没有去找三伏算帐。杏的眼皮断断续续肿了一年,后来找了一个对象,那人我见过,高高大大的,面目也很方正,听说对杏不错。 有一次,我见到杏儿谈起这事来,杏说:“一时失去并不意味着永远失去,就像我家那颗老杏树,树叶落光的时候怪可怜的,可第二年不照旧开花结果吗? 杏儿三十四岁了,有两个孩子:一女孩,一男孩。 烟雨蒙蒙 著(SUNLCH转载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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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  写得好 真实 质朴 感人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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